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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每个人心中,都有座攻不破、或至少盼望它不破的城池。人们叫它桃花源、香格里拉、乌托邦,或者理想国、君子国、太阳城,或者英特纳雄奈尔,或者东方的蓬莱,西方极乐世界。最后,干脆叫它和谐社会。


   剑桥的托尔金和鲁益师(路易斯),是我最迷的双子星座。他们的《魔戒三部曲》和七卷《纳尼亚传奇》,都在一个最不和谐的世代,整个欧洲摆不下一张书桌的时候写成。也就是纳粹主义和斯大林主义相继统治了半个地球的年代。伦敦大轰炸的空隙,鲁益师应邀给皇家空军演讲。他看着下面一旦起飞,平均只能活一个月的青年军官,说出了那句著名的“苦难是化妆的祝福”。鲁益师决定写一部给孩子们的童话,描述世界在苦难中的真相,也描述那些青年军官到底怀着什么样的信念去死;而这信念,只是叫他们死呢,还是能叫他们活?


  这时,托尔金的巨著已经动笔了。一写就写到匈牙利事件和赫鲁晓夫上台,他笔下那个中土世界的硝烟都还没完。托尔金深受“两个国度”观的影响,这是从奥古斯丁的《上帝之城》、到改教时期的路德和加尔文一脉相承的。宇宙中有两个国度,一是亚当的国度、肉身的国度。撒旦借着人心中的恶在这个国度掌权,掌权的结果就是死。这是一座死亡之城,所有人都伏在死亡的权柄下,所有的文化都是对死亡的抗拒,但所有意义都被死亡拦腰砍断。死亡在那里冷笑,说你以为有意义,其实虚无就是唯一的真实。


  这个国度如此真实,揪你的肉就会痛。但宇宙中另有一个国度,从桃花源到和谐社会,一切人间乌托邦都是它的影子。仿佛柏拉图笔下的洞穴人,看见对面壁上的影儿。影子的实体就是上帝之城,基督的国度,天上的耶路撒冷。十字架上的那位基督,借着人对他的信在这个国度掌权。掌权的结果是永远的生命。创造生命的那一位,用基督的血为我们办了绿卡,迁到一个爱的国度里。


  当年鲁益师沉浸在希腊神话和古典文学中,是不信这些鬼话的。就如托尔金也一度沉浸在北欧神话里。但注定有一个黄昏,这对天造地设的朋友,如往常一样在剑桥散步。托尔金直截了当说,“唯有基督教是这个世界唯一真实的神话”。鲁益师被这话震惊了,但总不能接受。托尔金说,你不能接受,恰恰是因为这件事(基督的受难与复活)真的发生了;它逼着你作决定,到底接受还是拒绝。你已没有了第三种选择。


  其实《魔戒》和《纳尼亚》接续的,是英国的清教徒文学。宇宙中一个恢宏的双城记,在气象和格局上都与弥尔顿的《失乐园》相似。旷野上的对决场面,好莱坞大把的钱花在上面。但钱真不是白花的。因为场面越惊心动魄,就越凸显出属灵国度的优先性。一个小哈比人,带着充满罪恶权势的魔戒,走上摧毁它的路途。是他的命运,而非旷野上的厮杀,决定着中土世界的盼望。哈比人一路经历魔戒的试探,直到站在深渊烈火前的一刻,他决定背叛使命,占有魔戒;或者说是决定被魔戒占有。他与人争夺魔戒,一起掉落深渊,却万幸抓住了悬崖,看着魔戒融入烈浆。


  这是《魔戒》与北欧和希腊神话的区别:《魔戒》中只有顺服的人或悖逆的人,却没有“抗震救灾英雄”。人在这个国度的得胜,在乎人对另一个国度的仰望。人不能胜过他自己,除非有上天的眷顾,除非“祝福”一词不是人发明来自我安慰的。


  在托尔金那里,是被称为“第二世界”的文学理论。唯有一个真实世界,是神造的、在他主权下的国度。另外的世界、另外的主权,是人用幻想和肉体的力气造出来的。好像上天给我们一张脸,我们不要脸,用硅胶和化学品另造一张。在第二世界中,人的全部梦想就如“韩式”整容的广告语:
  “上帝欠你的,我们决定还给你”。


  鲁益师的纳尼亚,和托尔金的中土世界一样,都是回到第一世界的叙事尝试。纳尼亚就像伊甸园,所有动物植物都能说话。伦敦轰炸中,几个孩子彼得、爱德蒙、苏珊和露西,来到乡下避难,在一个神秘衣橱中进入了纳尼亚,成为国王和女王。第一集中,狮子阿斯兰为了拯救被女巫诱惑、背叛了兄妹的爱德蒙,甘愿献上自己,死在古老的祭坛上。清晨来到,同样旷野上的对决,每一次竭尽全力的刀剑挥舞都是真实的,但整个世界却取决于阿斯兰的复活。到《凯斯宾王子》,彼得兄妹回到伦敦一年,二战还在持续。但纳尼亚世界已经历了千年沧桑。台尔马人征服了那里,树木沉睡了,动物不再讲话。一个隐秘的纳尼亚怀念他们的国王和女王,传说着一个古老的规则:只有亚当的子孙重新作王,纳尼亚才有自由和平。
  

     托尔金和鲁益师,都强烈表现出对人类征服自然、掠夺万物的批判。在圣经中,亚当夏娃是宇宙的摄政王,万物被托付给人管理。人却犯罪,悖逆了这一使命。而在基督里,人与上帝和好,重新回到王子和公主的位分,成为这世界的CEO,和造物主忠心的管家。


  《凯斯宾王子》也是信心的故事。千年之后,没有人相信纳尼亚世界是真的,凯斯宾却相信那个动物会说话的传说。当彼得兄妹被吹响的号角召回纳尼亚后,面对家园的毁损,世界的荒凉,也唯有露西一直坚信阿斯兰的存在。彼得问,为什么他不向我们显明自己。露西说,也许是我们当向他显明我们的信心。


  彼得用尽力量,不能胜过强悍的台尔马人。故事再一次来到旷野上的对决,一如既往地,成败不在乎沙场,在乎小露西凭着信心对阿斯兰的追寻。当狮子怒吼,山河变色,万物复苏,如当初红海分开,台尔马的军队被淹没在水里。


  所以我看那些大场面,都很心痛。场面再大,也大不过我内心的争战。多少年来,在自己的沙场上,哪怕一个微不足道的决定,一个邪恶的欲念、或一个卑微的善意,都远比好莱坞的阵仗更咄咄逼人。你用多少钱,才能拍出灵魂中的厮杀呢。多少年来,我像一个在沙场上失散的孤军,一面寻找自己的君主,一面兵来将挡。不知你在砍谁,也不知谁在砍你。人的一生,活在地上的国度里,唯一的结局,就是力战而死。


  另一个国度里有王子的名分,连做梦都没有梦过。
  所以片尾的民谣响起,我怎能不像孩子似的哭了,尽管孩子们还不能理解:
  “I will come back,when you call me,no need to say goodbye”。 
   

——作者王怡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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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娜

杨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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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新世纪》周刊金融组记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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